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般弱的发上,  衣上,肌肤上,沾着粘稠的糖渍,时间门一长,  就凝固成一片薄如蝉翼的晶莹澄亮。

她被糖沾裹得黏糊糊的,  皮肤隐隐发痒,  很不舒服地挠着脖子。

“别抓。”

六哥握住她的手,  牵了下来,  “会破皮的,我给你洗。”

六哥颇有耐心,  用他贴身的旧手帕,  沾了温水,  从她的腿心到脚踝,融化那顽固的糖浆,  再细细地擦洗。这一架紫棠罗汉床正靠着小窗,  光线丝丝缕缕筛了进来,  漂浮着细小的尘埃,他双颊苍白清冷,  眉间门那一颗淡得不显眼的小痣忽然嫣红起来。

像是浸足了血色。

绿茶感觉怪异极了。

他们半年没见,  中间门横着诸多硬刺,不等她一一拔除,对方就率先软得一塌糊涂,  宛若残兵败将。

她总觉得张六不该是这个态度。

太温柔了。

温柔得像是一个虚假的纸人,  被凉水一泡,  面目就模糊起皱。

六哥俯下头检查着,歉然道,“方是我下手太重了。”

他略略抬起玲珑雪白的下颌,  鸳鸯眼浮着一层细密的水光,似闯了祸的小犬,哑着声恳求道,“我给你用些藕花丸可好?那样好得快些。”

般弱:“……”

妈的,用最纯情的脸说最下流的请求。

般弱绝不承认自己被一个太监蛊惑了!

但事实是,她不知怎么被他迷得晕头转向,根本不想拒绝他细声细气的柔弱姿态。

六哥把她的腰垫得高了,再把她的腿环上自己的腰,见小天子的双瞳似两粒银水丸望着他,倾泻了一地的天真月光,他顿了顿,倾身吻了吻她的睫毛。

长指捏着一颗颗莹白珍珠,破了观音的小舟,落入了魔海里。

小女帝呜咽了一声,又被他的舌头吞了下去。

“乖孩子,吃下去。”

他舔了舔她湿润的睫毛,服侍她穿戴。

“哥哥……”

六哥轻轻堵住她,“往后在外头切莫这般唤了,您如今统御四极,坐镇八荒,是为天下圣人,唤一个阉人为哥哥,是要让人看笑话的。”

般弱攀着他的肩膀,“才不管他们呢!”

她又说,“哥哥,我们只是为了自保,临时起意,这位子是你的,你随时都可拿去。”

六哥扶着她的鸦发,“我拿来又有何用?我被张家哄骗,又被万岁欺辱,如今只是一个手抚口啮的阉人,无法传宗接代的天子,阁老不承认我,百官亦不承认我,天下更是以我为耻,我此生已是废了,当不得什么大用。”

他不过是一头被屡次打断骨头的家犬,离了家一次,却是离不得第二次了。

他想,他们之中早晚要疯一个。

不若他先疯了,总归他还有几分掩饰功夫,精心瞒个十几年,疯得够了,亦活得够了,再寻个僻静的地方安静死去。

到那时,他会为她选得三千男色,也不至于教她下半生寂寞。

六哥笑了笑,如解语花一般温静又寂寞,“我生来就是一场虚妄,宗族是假的,家人是假的,复仇亦是可笑的捉弄,承蒙你看起,认我是六哥,又唤我一声哥哥,我孑然一身,连男子的快活都给不了你,更没什么好奉给你的。”

“若这天子之位,能得你几分欢心,那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快活了。”

般弱每次想要说话,都被他驳了回去。

六哥给她穿起曳撒,又道,“你已不是嫔妃,西宫却是不能住了,宣荣殿那里太脏,不若换成吉量宫,我已经在近旁修筑了一个佛手殿,到时我就在殿内直宿,你想要什么,可随时唤我一声。”

他墨睫交织,掩盖情绪,细声道,“自然,小圣人若是觉得奴近旁伺候太过烦人,那奴便不去了,那佛手殿权当给松花蛋做个玩乐场所。”

他跟大伴徐羡不一样,那假天子或许是忌惮他原先的身份,并不让他在殿中直宿,他常常是等假天子办完了事儿,安寝了,再回到河边直房休息,稍稍眯了一会后又要出去当差。

以前这种随身伺候,对太监来说,是一个天大的隆宠。

现在九千岁只觉得讽刺。

他的人生经由旁人摆布,蒙昧了二十余年,而他的欢爱同样不得他做主,任由她主宰摆弄,连靠近她,都要费尽一番思量,生怕惹得她不快,再将他一脚踢开。

“哥哥这样安排很好。”她似是看出他的端倪,软着声,环着他的颈,袖子还没穿好,长长地拖曳着,垂在他的肩后。

是极为孩子气的举动。

她贴贴他的脸,“我要哥哥在殿中直宿,陪我安寝。”

六哥淡声应是,替她将手从袖子里牵了出来,再给她系上丝绦,戴上额罗,往日做惯做熟的,行云流水般自如。他亲自把这富贵小公子送到院外,遣了贵春送她回去。

不消会儿,贵春折返,“干爹,小四爷来了,就在外头候着。”

往常小四爷想进就进,是没有这规矩的。

老祖宗手里的玉盏又换了新的,黑黢黢的汤药,散着浓烈难闻的气味,他眉心不带半点折痕,俱是一口饮下。然而老祖宗素来饮食清淡,不沾荤腥,连续灌了几碗带肉的浓汤,又是极苦极浓稠的,搅得他一阵反胃。

“……呕。”

宦官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唇,硬是把那涌到喉头的糜肉又生生吞了下去。

“老祖宗!”

贵春急得拍背,被他轻轻推开。

老祖宗双手撑在桌案,脸色惨白得极为难看,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滑落,咬牙吐字。

“……无事。”

贵春犹豫着,老祖宗城府深,心志亦是强悍,他所决定的事情,他们手下人本不该多嘴的。

但自老祖宗去了一趟蟒关,又独自一人回来后,性情突然大变,往常还见得些许外露的阴沉凌厉,如今却是恭默守静,面上奉着三分谄媚柔顺的笑,仿佛躯壳里头的傲气被啄食干净,再也没有旁的了。

“老祖宗。”

贵春低低劝他,“总归我司礼监和东厂都在,圣人也离不开您,您又是何苦为难自己呢。”

那玉盏里的,不是旁的,正是那仙灵脾为主的药汤,专是治腰膝无力、肾阳衰竭的补方。

他跟老祖宗这么多年,从未见过他在这方面有这么深的执念,前些年头,也就吃一些鹿蚕丸,或是千口一杯饮,老祖宗并不是很上心,只当是滋补下身躯,有时忘了吃,便赏给他用了。

贵春是宫里净身的,根基去得很干净,他自知没什么可能,也不再有什么妄念了。且经过这一番彻骨的痛苦,他是再也不肯让旁人看了他的笑话,因此从不找对食。

老祖宗比他的道行深,戒欲戒荤,淡薄世情,教他许多道理,有时贵春觉得他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千年老怪物。

但眼下老祖宗,千年道行被破,陷入了另一个着魔的漩涡。

鹿鞭、驴鞭、牛鞭等荤腥之物,老祖宗平日里从来不沾,可这一次回来,老祖宗疯了似的,每日都要吃,吐了也要吃,他遍寻回阳的药方子,只要吃不死,那必定早晚不落。贵春认为,再没有人缓一缓,老祖宗是要彻底被他的心魔毁了。

贵春恳切地说,“小干娘对您是极为爱重的,并非要那一截物事才快活。”

话落,自己仿佛被什么狰狞恶兽噙住了。

老祖宗望着他,眼尾细如剑尖,他轻声慢语,“你又怎知,她不爱那凶猛巨物?你亲口问了?还是亲手伺候了?”

张六性情敏感多疑,又离了宫闱半年,没了他的约束,手下人心浮动,出了不少吃里扒外的东西,他刚回来就清洗了一批,其中不乏昔日旧臣,因此他对唯一的干儿子贵春也存了一两分猜忌。

贵春跪倒在地,将头颅磕得嘭嘭响,蜿蜒出一滩血迹。

“干爹,小子如今荣光,全仰仗干爹提拔,是万万不敢觊觎圣人的!”

他赌咒发誓,若他敢动一分两头,教他死无全尸,下辈子还是个没根的太监。对于宦官来说,拿命根子来发誓,那是极重的毒誓。

老祖宗隐在淡淡的暗影里,空气里是窒息的沉默。

贵春愈发绝望,鲜血淌到眼睛,他却擦也不敢擦。

过了很久,老祖宗掖了掖帕子,抿着唇角,“你的忠心,我自是知晓的,下去吧,请御医看一看,不要让额头留疤,让沈四进来。”

“是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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