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藤龙编到茶碗粗细，霎时间拧成丈许长一条大杆。郭晔跃在半空，前后手一把，照定曹盈胸口便点，如猫扑鼠。耳听嗖一声响，一箭飞来，正中杆头。
这一箭劲道甚足，郭晔只觉手中大杆一震，竟被从中劈作两片。他两手一松，那声势骇人的一点原是虚招，本人如羽毛般丝毫未受其力。
眼前忽然银光乍现，一闪而过，皎月似的引人注目。在这眨眼都不及的瞬间，曹盈连发两箭，几乎看不清哪箭先发，哪箭后发，只能瞥见银芒呼啸着，如曳火流星般飞来。
气流亦如箭般自郭晔口中吐出，脑中观想巨岩崩落，一时间气、意、力内外三合，整个人如千斤铁猛然下坠，堪堪避过这一箭。
他乘着坠势，右掌挂着风声劈下，却如行云之飘忽。曹盈亦不敢托大，坠肘沉肩，力贯丹田，同以右掌推出。
只听一声闷响，双掌相交，两人身形俱是一震。郭晔脚不沾地，无处借力，被推出两米之外，直愣愣钉在地下。曹盈人在马背之上，周转不灵，上身猛地一晃，得亏下盘稳健，未曾摔落。
骕骦哀鸣一声，承不住背上大力。曹盈双腿一夹，急勒马缰，那骕骦倒也机灵，煞步提起两只前蹄，向后扭转。郭晔仰身躲避，才直起身，一人一马已朝反向奔去。
从他出手，到曹盈回避，不过弹指之间的功夫。两人交手仓猝，周思陈先是一愣，随即反应过来，宝典翻动，三枚魂环同时闪烁。
火焰魔虎四爪在地上一按，合身一扑，自空中蹿将下来。曹盈不慌不忙，拨马斜走，回手发箭，巨灵之羽正中颌下。魔虎如遭雷击，半空中翻个筋斗，坠于泥土。
那骕骦却无主人这般本领，才提起速，后蹄便被荆棘绕了数道，一时挣扎不得。巨熊从后赶上，伸爪便捞，战马经不起这般大力，哀鸣一声猛地倾翻，连带背上的女孩一同颠飞出去。
一人一马同时摔落，曹盈肩部着地，头颈一斜，颤抖两下便无动静，看得郭晔白了脸色：“周思陈！”
“我我我对对对对不起——”
周思陈亡魂大冒，话也说不利落，冷汗瞬间从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钻出来。两人拔步赶上，才要检查她伤势，曹盈挺身跃起，左足借着势道蹴向郭晔咽喉。
郭晔虽是焦虑，却也未全然放下戒心，在他的思维中，曹盈怎可能因从马上跌下重创？故而及时察觉。侧头闪躲同时反手勾出，五指欲擒拿她足踝。
只要粘拿到对手肢体，无论脱力亦或关节技皆可大展其威。眼见要被擒住，足尖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收，竟也是虚招。
曹盈所修习武技以步法见长，其中一严规便是足不离地，高踢更是万万不能，因此这一击仅是幌子。
落月弓不知何时再度握在手中，两端弓彇生出明晃晃的利刃，缠头裹脑，一记回身刀将郭晔逼退。然而目标却非是他，曹盈足下疾转，如鹰隼如游鱼，自荆棘丛中掠过，眨眼间已逼至周思陈身前。
魔虎重创，巨熊迟缓，来不及回援，周思陈大骇之下，将手中宝典当板砖砸去。曹盈左掌穿他手臂，右手金丝缠腕，一掳再顺势一拉，顿时平衡失却，向前栽去。
左掌随之运力，在背项处一按，周思陈当即摔在地下，刚吃的东西哇一口吐了大半。这还是曹盈收力的结果，否则内腑非受创不可。
周思陈一个马趴，眼冒金星，心窝滚热，耳朵眼里似放了支响箭。未来得及起身，曹盈伸足一踏，将其牢牢钉在原地，同时弓拉满月，对准他锁骨云门。
郭晔本已欺到她身前三尺，见状不敢逼迫。“还要打吗？”曹盈开口问道，语气仿若静坐闲谈，眼中却不免带了些得色。
尽管有诸般因素，以一敌二未落下风，甚至还活擒了一位，总是值得骄傲的事。郭晔反处于两难境地，若他强行出手，在此距离胜算能有八分，如果曹盈选择射出这箭更来不及抵挡，但周思陈铁定是废了。
“大大大大姐手下留情啊！看在我们多年同窗份上——”
感受到后颈传来阵阵凉意，周思陈忙不迭告饶。曹盈噗嗤一笑，虽有逗弄的心思，脚下力道仍是半点不减。
“呃，曹盈同学，我的建议是放了他为好。”
“为何？这种机会，可很难抓到第二次……”
郭晔面露微笑，不知怎地，周思陈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刺痒。
话音戛然而止，异变突生，他上身不知何时弹出数条藤蔓，将曹盈两手一腿都牢牢束住。原是郭晔在他身上留的种子，而这一切周思陈本人都毫不知情。
这箭自是不可能射得出来，曹盈面色一变，运力便要挣脱。郭晔进步掖掌，右步后滑，转了个半圆，中解相连，外胯变内胯，如鱼打挺，以挑劲将她撞了出去。
这招胯打暗藏劲力，曹盈步伐稳健，本可落地生根，不料身子一晃，退了两步，仰天跌倒。尚不及起身，郭晔手一招，金丝藤破土而出，将她从头到脚缠个结实，这才将周思陈扶起。
“抱歉，这是团队考核，下次陪你好好比一次。”
形式瞬息间逆转，曹盈脸上却不见错愕之色，尽管身子动弹不得，也极为镇定，甚至又是一笑：“你说得对，这是团队考核。”
郭晔咽了口唾沫，情况变得复杂了。
他再度听到如雷的马蹄声。
“郭晔同学，我的建议是你快逃为好。”曹盈眨了眨眼，学着他的口吻，笑眯眯道。
打斗中，她臂上的布条脱落，露出属于天机组的花叶图案，而真正令人震惊的是，那图案赫然呈现冉冉金色。
附近没有可供藏身的树林，眼见十余名骑士自山后拐出，郭晔将心一横，拉着周思陈跃入湖中。
“我不会游唔唔唔唔……”
这孩子以前从未提过，也不知他不识水性。溺水之人总是会下意识抱住身边事物不放，郭晔暗骂一声，费力挣开他的手，用武魂替他编了件救生衣。
周思陈浮上湖面，吐了两大口水，被郭晔拖拽着游到湖心。天机组的学员们围在湖边大声讥嘲，而他连回个中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这帮家伙看样子无意下水，他们暂时是安全的。
“计划算是进行了一半？”
“差不多。”
天机组的学生似乎只想守株待兔，在湖中浸泡数个时辰后，郭晔也有些吃不消。他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将自己变成两栖动物，况且湖水还在不停带走体温。
一边的周思陈已经牙齿打战了。
“同学们！在上面看着有什么意思呢？要不要下来游一圈？”
“弄得一身潮湿最后染上风寒吗？我可不傻！”
几名学生跃跃欲试，却被曹盈阻住，郭晔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位异常雄壮，咂舌道：“那不会是邪幻月吧？”
“看、看、看着像。”
“你把舌头捋直再说话。”
“很、很、很冷的。”
“你们还是上来吧，再泡下去身子受不了的，我们不会——”
曹盈话到一半戛然而止，眺望天空，似有诧异。郭晔循着她目光望去，远处升起一道粗大烟柱，此时天色尚未全黑，故看得十分清晰。
郭晔惨叫一声。
“那群白痴究竟是怎么入学的？他们把位置全暴露了！”
“我、我要把他们都淹、淹死在这里！”周思陈同样的懊恼：“或许除了洛洛！”
天机组的学生们面面相觑，紧接着传出爆笑与欢呼声，今天的收获比预想中大太多了。
“两位班长，我暂时顾不上你们了。”曹盈临走前远远喊道：“在拿下你们的城堡之前，千万不要溺水啊！”
“等我回来后，希望你们能学得聪明一些！”
她带着十五名学生飞驰而去，邪幻月奔跑的声势尤其骇人，看来学院没提供一匹适合他的坐骑。留守的三名学生都有远程魂技，看守他们正合适。
“曹、曹盈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？”周思陈在发抖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”郭晔摇摇头：“或许之前一成不变的考核体现不出她的能力。”
“她、她那一巴掌还真重……话说这代表计划奏效了？”
“还差一点。”
郭晔盯着在湖边巡逻的三名学生，面带忧虑：“我们得先能上岸。”
“我对付左边两个，右边那个交给你怎么样？”
“别、别指望我，”周思陈嘴唇哆嗦着：“我现在没力气打架，并且你觉得我、我那三个召唤物哪个是能在深水里用的？浅一点还好说”
郭晔嘴角抽搐，他虽不是旱鸭子，但身处水中与岸上的人交手，总会不太得劲。
天很快黑了下来，与夜色一同降临的是浓雾，其中夹杂几声野兽的长嚎。留守的三人并未坐在火堆旁偷懒，而是绕着湖水巡逻，为什么他们完全看不出内讧的迹象？周思陈有些想不通。
“不行，这样下去体力会耗尽的。”郭晔哈一口气，挨个打量三人，准备搏一把。
不待他想好战术，一声尖叫划破湖面。刀光一闪，最右边那个惨叫着跌入湖中，其他人似乎被惊得呆了，郭晔看到一团黑影贴上他们，短促而激烈的搏斗后，剩下两个也软软倒地。
“上来吧，没人了。”
熟悉的声音传来，周思陈与郭晔对视一眼，俱有如释重负之感，两人缓缓游到岸边，郭晔顺手将落水那个捞上来。罗睺坐在天机组的火堆旁，旁边倒着两个不省人事的，头上肿起几个包，不知他用的刀背还是刀鞘。
周思陈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：“我从没想过见了你会这么高兴。”
罗睺表情似有慌乱，下意识挣扎两下，终是没有躲闪，越过他肩头问道：“这家伙脑子被泡坏了？”
郭晔吸干他们身上的水渍，两人挤在火堆旁瑟瑟发抖。“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？”他问道。
“解星弈，他说计划照常。”
罗睺再度恢复往日说话风格。
“天机的人到城堡了？”周思陈原地小跑着，似乎这样可以让身子暖和起来。
“路上见过，”罗睺抬起头，月光下的脸色十分阴郁：“邪幻月也在，事情会有些困难。”
郭晔开始思考，湖水的浸泡令他更清醒了些。计划赶不上变化，以天机组目前展现出的实力，戴华斌落败由概率问题变成了时间问题，后续步骤可能会出异常。
“所以按你说的，我将那棍子拿出来，”罗睺向身后指指：“埋在树林里。”
周思陈瞪圆了眼，他知道“那棍子”代表什么。
“你得手了？你真把它偷到手了？！”这孩子上下打量罗睺，像是他多长了颗头。“戴华斌他们恨不得睡觉都搂着这东西，你居然能把它偷到手？”
“不算很难。”
罗睺只是回了一句，便不再出声，将目光转向另一人。
“现在的问题是，当戴华斌被收拾掉之后，我们如何将城堡夺回来。”
郭晔挑挑眉毛：“要不我们把天机组的也偷出来吧，反正他们主力都走了。”
周思陈半张着嘴，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二位的疯狂。
……
三人骑着天机组留下的马，沿蹄印朝西行进。本来黑夜中观察道路几乎不太可能，但罗睺似乎长了对野狼般的眼睛，总能指出正确方向。
他与郭晔同乘一匹马，剩下的一匹只好拴在原地。大陆尚有最初级的贵族教育，即便最不成器的纨绔子弟，一些基本的骑术或礼仪还是会的。
能拥有这般天赋者极少出自底层，况且达到三环境界亦可自称贵族，然而这孩子似乎全然不通，令郭晔对他的出身更加好奇。
天机组的城堡位于场地西南，远山在望，生满蓬蒿乱草，秋风飒飒，吹得尘土覆面。罗睺不擅言谈交际，便藏到黑暗中，况且他还有别的任务。
周思陈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，远远望去与影子无甚区别。他骑着马来到墙下，模仿记忆中的语音语调朝上喊道：“快开门！出大事了！”
放哨的学生懒洋洋探出头，又缩回墙垛后面，毕竟大晚上的吹风并不好受。“出了什么事？怎么就你一个回来？曹盈呢？”
“我们找到了贪狼，那群家伙好对付得很，她已经带人攻过去了。到了明早，我们说不定有新房子可以住。”
“我就知道！”
那学生看样子还蛮兴奋，起身便要去开门：“厨房里还有晚饭，要吃自己去拿，顺便叫个人过来换我，都快无聊死了。”
手掌刚搭上机括握柄，还未来得及转动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：“哦对了，口令。”
周思陈呆住，他哪里知道还有这东西？
“怎么哑巴了？”
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，还未来得及滴入脖领，他忽然放下心来，应道：“口令就是——看你身后！”
那学生不明所以，下意识回头，一只拳头在视野中飞速放大。嘭的一声，整个人直挺挺倒将下去，这一记凤眼力道巧妙，刚好将人击昏而不伤脑脉。
郭晔缓缓收回手臂，将不省人事的家伙拖到墙角，还摆了个舒服的睡姿。随后他摇动手柄，待周思陈进入后，留出可供两马并行的空隙。
天机组的城堡不算宽敞，但极整洁，楼舍布置井井有条。脚下踩着平整的石板路，想起这些日子的风餐露宿，不由怅然。
有名女生端着蜡烛走过，两人躲在石柱后面，大气也未敢出。这东西比起火把更适合潜行，但照明效果不免差了些。
亏得他们内部空虚，行迹尚未暴露。根据事先商议好的，郭晔自外墙翻进主塔，在顶层找到会议大厅，窗口看不到多少星星，却有黑压压的大片平原。
地图同样嵌于墙内，贪狼组的城堡位于东部偏南，且有焰色光晕缭绕，郭晔虽然不懂，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。除此之外，禄存组仅有一个模糊的标记，在他们正北方，地空组位于森林之中。
旁边的计分板标注各学员的成绩，自曹盈之下第一人便是邪幻月，这里的俘虏有一半是他的手笔。回想在湖心时的惊鸿一瞥，半个月过去，这家伙可能又胖了？
郭晔没能找到权杖，这也在意料之内，曹盈不可能将其随意摆放。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，他喟然长叹，在墙上凿出个粗糙的狼首标记，随后将视线内的一切砸得稀烂。
天机组实在太规整，太井然有序了，既然如此，干脆让他们体验一把混乱的滋味。
窗外传入一丝烟火气，郭晔走到窗边，看着下面的景象，满意地点点头。
周思陈在夜色掩护下游走，同时操纵魔虎将一片树丛点燃，火借风势，风助火威，在城堡内不断蔓延。有人惊慌地大喊大叫，似乎对类似突发事件全无心理准备，然而魔虎的吼声盖过了他们，造成更多的混乱。
会议厅的门被推开，郭晔回身，好像是来自四班的女生，正对着这一片狼藉发傻。他抬手打个招呼，对方愣了几秒，随即反应过来他并非自己人，张口要叫，却被一只手捂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