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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时令有些反常,大团浓黑的乌云自城头上空飘过,又缓缓向南去了,仿佛在紧紧追随什么。

胡肥子是不在意这些的,事实上,他已经两天没看过天空了。

“究竟谁要杀我们?”其中一个泼皮问道。

他胆战心惊地瞧瞧窗外,又瞅瞅后门处,见无甚异响,小声道:“你们再信我老胡一次,我也不想留在这遭瘟的地方。我那姓范的女婿在天斗城里做官,只要熬过这一遭,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。”

“熬不过去,大伙就一起死吧。”

“那绳子到底在谁手里?我们直接偷过来,偷不来就硬抢,之后立刻走水道潜出去。老大,这座城不是久留之地啊,无论城防军还是猪肉庞他们迟早会找到咱。”

泼皮们咽了口唾沫,心有余悸道。

他们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老板,在史莱克城混得久了,多少了解些秘辛。

“照之前打探到的,我把人屠子死前一月里接触过的人筛了一遍,刨去几个不可能的,剩下的都在这里。”

一张草纸撂在桌上,常利的名字,排在第三个。

“已经确定了,人屠子不是死在我们自己人手里。”

泼皮们扫了两眼,心里暗暗叫苦,当中一个道:“老大,这些人要都查一遍,可不容易,更别提来硬的了。”

听他这么说,胡肥子痛苦地闭上了眼,数息后猛地睁开,一把抄起墙上的斩骨斧。

那泼皮才要叫,却发现斧子不是砍向他。只听轰隆一声响,屋子里的夹墙被砍塌了半边,丁零当啷掉出不少闪闪发亮的物件。

不是金魂币,而是未来得及熔铸的金块。

胡肥子随意踢飞了一块金子,对眼睛已经泛出绿光的泼皮们道:“焦二毛说得对,干完之后大伙必须远走高飞,这些权当咱们的盘缠,老子已经把最后的家底掏出来了。”

泼皮们互视几眼,一齐点头。

“不过事情必须干得滴水不漏,一旦出了岔子,这些金子咱们可带不进坟地里去。”

“可有几个确实不好对付,就比如这常利,手头硬着呢……”

“那就等!”胡肥子把话说得斩钉截铁,“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,何况他小混蛋?如果真的需要,老子亲自动手!”

说完话,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大口喘着粗气,就像被丢在河岸上的鲇鱼。

焦二毛点点头,俯下身拾起散落的金块。胡肥子伸手要接,却见焦二毛猛地一扬手,金块全朝自己脸上飞来。

借着短暂的阻挡,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朝心口刺去。

“对不住!”

刀尖才入肉半寸,便被一股大力阻住。焦二毛一惊,随后见到胡肥子怒目圆睁的宽脸,手掌加力,能听到指骨与掌骨碎裂的声音,心肝都提到九霄云外。

“你要杀我?你敢杀我!”

声音带着难以置信,更多却是遭受背叛的狂怒。

心头无名业火烧出三千丈,距两人最近的那个刀子拔出一半,一斧子劈脸剁着,连人带桌一同砍翻。另一个吓得呆了,方欲叫嚷,被胡肥子从耳根劈到脖颈,扑地倒在地下,挣扎不得。

到底是好勇斗狠之徒,余下几个将心一横,挺着刀子一齐扑上。只惜勇气无法弥补力量差距,焦二毛被提在手里,只一甩,刀子全都砍在他身上。

右边的泼皮和他撞个满怀,向后便倒,胡肥子快步赶上,一斧剁下头来。

一次呼吸不到功夫,地上已躺倒了三人。胡肥子杀得兴起,颈项才被箍住,朝后一顶,那人捂着鼻子惨呼后退,他左脚早起,只一下便踢断了脖子。

最后一个泼皮在血泊中挣扎起身,急待奔逃,胡肥子庞大的身躯却异常敏捷,随在背后,斧子自上而下破开阳顶骨,嵌在头里。

耳边传来呻吟声,焦二毛还被拎在手里,替他挡了几刀,一时未死。

匕首被捏成一团废钢,和骨肉混在一起,早分不清什么是什么。

手一松,焦二毛滚到角落里,痛苦地蜷缩着。他用完好的左手捞了块不小的金子,抱在怀中,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。

这次背叛可以说临时起意,也可以说蓄谋已久。

“你想怎么死?”

“呸!”焦二毛吐出口血水,他的瞳孔里仿佛藏着刀子,胡肥子下意识退了一步。

“你捞了这么些年,早该死了。我们帮你做了那么多事,这些钱本来就该有爷爷的一份!”

“你自己活腻了去玩火,为什么要牵连上我们?爷爷可没把命卖给……”

他说不出话了,胡肥子的大手掐住他的脸,两根手指深深刺进眼窝……

焦二毛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,即便已经死了,他的手依旧牢牢抓着那块金子。对他而言,这金子代表着日后的幸福生活,比生命还要重要,因此临死都不愿丢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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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有些昏暗,是暴雨将至的天色,雨不落,便有污浊。

案板上有鱼骨熬的白汤,郭晔端着海碗,米饭上盖着卖剩下的边角料,略一加热,便是中午的饭食。他专心吃着,两眼不望车外。

低头喝汤,汤面微微波动,不远处有脚步声,很熟悉。

“你每天就吃这个,不至于吧?”

郭晔竖起勺子,双眼从碗边冒起:“浪费食物是种罪恶。”

“从岛上大老远过来,应该不是和我讨论伙食问题,你们吃了没?”

王冬微笑点头,接过他递来的两个圆杯,“这是什么?”霍雨浩问道。

“双皮奶,从……古书中查到的,昨天才真正做出成品。”

入口软滑甘香,王冬赞叹一声。霍雨浩咽下一勺,见此便停住不食,将剩余内容倒入她杯中。

比起直爽的王冬,霍雨浩明显含蓄许多。一人富有节奏地拨动勺子,吃得飞快,另两人闲谈起来。碗沿的花纹已磨损得断断续续,郭晔端起汤碗,抿一口,问道:“穆老进来身体可好?”

见霍雨浩眼中亮光黯淡,他垂下头,一声长叹。

“他有些挂念你。”

郭晔闻言抬头,感慨道:“我知道,见面次数不多,也能感觉出来。”

他心中又有一番盘算,既然霍雨浩未表示诧异,定是知道自己去过海神岛,不知是否还了解过其他事情……

王冬吃罢,勺子搁在杯中。郭晔将其接过,置入水槽,脸上笑意不减:“聊了这么久,究竟找我什么事,可以说了吧?”

“大师兄要见你。”

郭晔脸上的恬淡笑容褪去,化为沉静:“何事?”

她摇摇头:“不知道,只说让我们先来找你。”

神色不似作伪。

郭晔露出恍然神情,霍雨浩咬住下唇,颧骨如拳头般凸起。王冬皱眉问道:“雨浩,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?”

霍雨浩愧窘垂头。

三人视线的死角,是餐车右前方,转出一位翩翩少年。丰神俊朗,温润如玉,只是无忧无虑的气质不复,眉弓凸出,如饱经忧患的成人面孔。

“大意了。”

郭晔眉头难以察觉地皱紧,熟人在旁,自己的警觉性有所下降。

贝贝走到近前,向小师弟点头致意,随后旋身移步,横跨一尺,拦在正欲离开的郭晔身前,“小兄弟,请留步,我们好好聊聊。”

“上一次,是我考虑不周,为体现诚意,我将雨浩和王冬也带来做个见证。”

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,郭晔的睫毛萎缩一瞬,“我要走了。”

“你刚抨击过浪费粮食的行为,为何不吃完再走?”

“我准备晚上再热一遍当夜宵。”

我已在刻意避着你们,真要逼我到无路可走?

兔子急了也会咬人,他自认比兔子稍微厉害一点。

郭晔肩膀剧烈抖动一下,左臂贴在车上,猫扑鼠般蓄势。两人脚下皆有细微挪动,贝贝没能寻到更好角度贴近,他想离开也万万不可,形成互相克制的局面。

“雨浩?”

王冬察觉出气氛有异,向霍雨浩连打眼色,却只见他食指竖在唇前,轻轻摇头,不由好生疑惑。

“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,只想你听我把话说完,我这次来,真的抱有很大诚意。”

“好意心领了,怨气什么的,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郭晔展颜一笑,侧身上步,偏转身子朝空隙挤去。贝贝若想强行拦阻,势必将他撞翻不可。

他赌他不敢。

鬼影迷踪,每一步非直线行走。贝贝的身体微微向左飘移,斜身踏步,待郭晔走到身侧,又即回身,仿佛从未移动过,同时扣住他手腕。

“请等一下。”

两人依旧维持平淡神色,仿佛仅为寻常交流。郭晔的眼似有呆滞,手上的劲力如入泥沼,肩背缓缓展开,贝贝斜着身子,似乎未注意他身上变化,脸上挂着和煦微笑:“不要着急,我们还有很多时间。”

眼中有紫意流转。

郭晔在每个方向挣扎的力,都被他无声化解掉了。除控鹤擒龙的玄妙,紫极魔瞳是预感的关键,强行跟随对方节奏,是来不及的。

两人小指均跳动一下,身形就此不动。

“你看,这样多好。”

两秒后,郭晔瞳孔忽如儿童般黑亮,这种高纯度的黑色仅存在一瞬,关节忽传出一阵奇异响动。

肩关节旋转一周。

肘关节旋转一周。

腕关节旋转一周。

原本平淡无奇的手臂滑如泥鳅,自龙爪间游了出来,唐门三人都未料到,郭晔的筋骨竟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柔软功力。

他的手朝腰际探去。

贝贝呼吸一滞,当郭晔脱离他的控制,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,小白兔露出老虎的牙齿。霍雨浩瞳孔如直面针尖,在场众人属他精神力最强,因此直觉也最敏锐。

“不要——”

王冬下意识出了声,郭晔动作迟疑一瞬。

脑中闪过唐雅的憔悴面容,本能般地,贝贝的右掌如玉晶莹,反手在他胸口拍击一下,如掸衣灰。

郭晔跌出两米,撞翻一张桌子,碗碟洒了一地。他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轻松,只是静静躺在地上,不发一言。

近一个月来,他的情绪受过不少波折,因此并不稳定。若不是王冬那声呼唤,说不定真会将磁轨炮顶到贝贝脑门上,一旦那样做了,他与唐门间将再无转圜余地。

不远处,过路学生们的注意被交手声音吸引,纷纷看向这边。

“大师兄!”

贝贝怔在原地,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右掌,仿佛是别人身上嫁接来的。他想不通,自己为何突然失控,下意识便出了手。

霍雨浩眼中略显不满,王冬的目光更是包含责备之意。与两人的眼神对视,贝贝身子一颤,如遭雷击。

“我不是有意……”

“做什么!”

从旁传出吼声,蓦地掷来把椅子。贝贝伸手一按,那木椅承了他劲,疾飞回去,迅捷无伦。

来人大惊,怒喝一声,右拳急忙挥出,将其击成漫天木屑。不料椅上附加劲力惊人,身子一晃,噔噔噔倒退三步,一头棕黄长发贲张,满面怒容,眼睛碧油油地放光。

“你是?”

贝贝很确信与来人有过几面之缘,只是忆不起在何时。

“你已是进了内院的人,他才练过几年?你若手痒,我陪你去斗魂区走一场。”

谢无忌身形魁伟,与他平眼相视,两人修为相差仿佛,气场却丝毫不落下风。贝贝脸上的诧异之色渐变为愧怍,垂下头,似不愿与之眼神触碰。

“对不起,我失态了。”

“你这‘失态’,是不是夸张了点?”

谢无忌指节不住发出响动,贝贝牙关紧咬,面目潮红。

“不要吵,只是一个误会。”

霍雨浩急忙拦在气势汹汹的谢无忌身前,“这是我们的错,我替大师兄道歉。”说着便要躬身,却被谢无忌一句话堵了回去:

“你谁啊?老子不认识你。”

嘴巴开合几下,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,霍雨浩的的脸色变得如贝贝一般。无论开学考核还是魂师大赛,他已习惯于成为最受关注的那个,现被人如此对待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苍鹰俯瞰大地之时,不会留意草茎间蹒跚的虫蚁,只会将其与泥沙混为一谈;很自然的,地上的虫孑向上看去,苍鹰也只是渺小的黑点。

“真的是误会。”

王冬本欲上前搀扶,郭晔已然起身,身上沾了些尘土菜汤却不以为意。双方僵在原地,反倒令她十分尴尬,垂手立在一旁,不知该做些什么。

郭晔朝她摇摇头,用口型道了句无妨。走到几人中间,挤出一丝微笑道:“我没事,无忌哥别生气,我们只是在闹着玩,对吧学长?”

他的嗓音宽厚,很容易赢得信任。

贝贝咬住嘴唇,感到郭晔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,有轻微的痛感,强颜颔首道:“是闹着玩。”

谢无忌瞅瞅贝贝,又看向一身狼狈的郭晔,面带狐疑。

郭晔爽快道:“不是说有事情吗,咱们边走边聊。”

音色豪迈,他抖了抖身上污迹,胳膊搭上贝贝肩头,朝谢无忌递出个释然的笑,“车上的东西可任意取用,钱留在盒子里便好。”

谢无忌看着他们勾肩搭背而去,一时迷惘。

……

贝贝在前,浩冬跟随在后,三人不自觉走成三角形,郭晔成了三角的中心点,形似押解。

行至湖边船旁,终于有人按捺不住,出言问道:

“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?大师兄,之前不是说好只谈事情,怎么又动起手来?”

王冬只觉小腹内有股火焰,尽管身为唐门弟子,与郭晔的关系却也不差,令她十分纠结。一面向贝贝问诘,眼睛却飘到霍雨浩处,他只是摇头道:“我只是早上才知道大概,具体细节并不了解。”

“说吧,我不碍事。”

郭晔突然出言,声音温和。贝贝神情黯然,将唐雅近些日子的状态细陈一遍,并着重描述她的心结,其间顺便用春秋笔法,将那次意外一同说了。除侧重不同,所言事迹却也属实,当事人也挑不出毛病。

霍雨浩听罢,眼圈略有发红,如今才知小雅老师居然过得如此痛苦。他自幼亡母,对亲情的渴求远超常人,唐门是第一个给他家庭般温馨的所在,贝贝与唐雅尽管非亲非故,对他却如亲弟弟一般照顾,感情自是深厚无比。

然而那个活泼娇憨的小雅老师,那样善良的人,居然会成为一名邪魂师,这完全超过他最离谱的想象,不由自主停下脚步,眼角有泪水淌出。

“怎么可能……”

王冬体内的火熄灭了,情绪被霍雨浩所感染,走过去牵住他的手,喃喃道:“没事,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霍雨浩脸上挂着泪,“嗯”了一声,看向郭晔时眼神痛苦,“这些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?”

“说了又能如何?”

郭晔怅然道:“该补偿的,学院已经补偿过了,我很满意。她和我之间的事就算两清,我也不想再清算些什么,难道要拿你们出气?”

“事情一码归一码,是蛟精解与海主,是鬼祟解与阎王。迁怒于别人的事,我不愿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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